王天风提笔写了几个字,又把钢笔放下了。
夜深了,军校有纪律,于是万籁俱静,好像四野茫茫,只剩他一人。
其实他这小半生,一直都是孤身一人。
他换过几个副官,送走无数学员,从出生入死到为人师表,兜兜转转,最后只余下自己站在原地。
他本以为,他该不会再因为离别而伤怀了。
然后明台出现了。
然后明台走了。
送他的时候他没敢看那青年人飞扬英俊的眉眼,恨透了自己软弱的情态,眼神游移,语气支离。
他最终还是收敛起一切私人的情感,家园沦陷,生灵涂炭,这不是时候。
可这从来也没有是时候过。
他叹了一口气,抬手想要去重新拿笔。
门却开了。
明台正站在门口,穿了一身便服,提着一只行李箱,也没有说什么,只是不请自入,走到他身边来了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他有惊有怒有喜,如鲠在喉。
“过年了,来看看老师。”明台狡黠的一笑,把行礼扔在地上,却是坐了上去,正在他脚边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?我这里没有椅子吗?”他道。
“我想离老师近一点。”明台仰起脸。
他说不出话来。明台当他默许了,竟然笑意盈盈的把脑袋靠到他膝盖上,好像那个跟教官大打出手,要去维也纳要自由的顽劣少爷学员没存在过似的。
隔着军服裤子传来的肌肤的热度让他不自在起来,他实在想要把明台挪开,却实在是舍不得。他想,罢了罢了,总归这人就是自己的劫数。
明台却忽然问,“老师,你这是要去哪里吗?”
他抬头看向墙角早已收拾好的行礼,胸口涌起一丝苦涩,“我要去执行一个任务。”
“什么任务,要毒蝎帮你吗?”明台像个请功邀宠的孩子似的问他。
他没说话,只是笑笑。
明台收敛了神色,手搭在他大腿上,抬起身子,很是正色的问,“任务危险吗?”
“没有不危险的任务。”
明台咬了咬牙,“九死一生?”
他很想摸摸他的脸,手在身侧握成拳头又松开,还是忍住了,“十死无生。”
明台垂下眼,不说话了。他们沉默的坐了一会儿,明台放松手臂,侧了头把脸贴在他膝上,没看他,闷声闷气的有点委委屈屈的说,“老师,我想你。”
他眼底一热,血气上涌,几乎要握他的手,或者紧紧拥抱他,却只是轻轻晃了晃,哑着嗓子道:
“我也……”
他醒了。
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,一阵紧似一阵的穿堂风扑在他脸上,冻僵了他的神色。
他胸口闷着疼极了,神色凄惶的望了一阵墙角的行李,又望向窗外将尽的夜色,天际线带着一丝惨白,一轮红日即将升起,他的目光亮了起来,最终只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。
他理了理军装,正了正神色,重新提起笔。
纸上,是他刚写一半的自祭文。
THE END